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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老人摘下老花眼镜,将手中的文件折迭好,放在床头柜上,朝张嫂点点头。

    张嫂手脚麻俐地将老人抱起,谨慎地安置在轮椅上,然后调好方向。

    “那两个年轻人今天怎么样?”她拿起汤匙,照惯例地问了句。

    “老太太,今天药还是少爷喝了,连续一星期了。”张嫂倾身恭谨答道。

    “兔崽子,倒真撑得住,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,还当我是老废物呢!”老人不疾不徐,低缓着速度道。“结婚两个月了吧?”

    “是!”“满三个月他们就要搬出去了,在这之前,那场好戏我是一定要看的。”老人尝了一口冷热适中的粥汤,闭目沉思了几秒,意味不明的微笑道:“张嫂,我这么做,对得起我那死去的老鬼了吧?”

    “老太太”张嫂不安地陪笑“您觉得对的,就不会错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老人望着窗外因风摇曳的榆树,眼眸蒙上一层灰。“我活了大半个世纪了,只有你这么说,只有你”老人低沉的呓语,渐随风而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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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一早告诉过你了,刚拆卸的工地很乱,也危险,这下后悔了吧?”他略施小力在她臂弯,帮助鞋跟深陷在泥块的她脱离困境,然后不悦地瞪着她。

    “人家好奇嘛,我想看看这里的设计前后差别有多大,瞧瞧设计师鬼斧神工的功力啊!”她困窘地揉揉脚踝,早知遍地障碍物难行,她应该着球鞋才对。

    工地是商办大楼的十楼,占地约七佰坪,由知名美容机构承购下来后,决意将旧装璜全数拆除,再重新设计、整修过。在长达一个月的竞标后“盛晖设计”脱颖而出,这算是年度大案子之一,盛士-虽不参子设计,但还是会实地勘察,然后再和旗下设计师商议整个设计重点与形态,务求能将客户要的概念执行无误。

    拆卸工人已进行了三分之二,视线所及之处几乎都是坑坑疤疤的水泥墙、部分**的钢筋、满地堆积如山的旧建材,且尘土也到处飞扬。

    她新奇的东张西望,走到最后,几乎是由他一手搀扶着,才能顺利前进。

    绕过几个巨大的梁柱,一行早到的工作人员在不远处讨论着施工细节。

    一袭黑自局级套装的陆影娟在其中极为显眼,她下意识的朝对方黑色窄裙底下的纤长小腿望去,完好的丝袜,及不沾土的两寸黑色高跟鞋。她暗地咋舌,对这硬底子美女由衷佩服。

    陆影娟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盛士-,没有忽略掉他在同行女子臂膀上扶持的手,原本淡漠的神色瞬间僵硬。

    “影娟是这个案子的主要设计师。”他放开了李宛霏,随口解释着陆影娟出现的原因。

    他失算了,不知道和他冷战半个多月的情人会同时会勘工地,而且自己还不智的带着一个麻烦出现,他这段感情已称得上是岌岌可危了。然而瓜田李下,若换作是他,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孤男寡女朝夕相处能有多清白。

    察觉了在三人间高升的诡异氛围,工人们识趣地散去各行其事,他硬着头皮打破僵局,对陆影娟道:“辛苦了,亲自来这一趟!”

    “好说。在商言商,我希望这个案子会是我的代表作,不多来几次怎行?我可不像有些人,上班纯粹是打发时间,娱乐自己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,无论听者再怎么迟钝,都不会听不出它的弦外之音。李宛霏的耳根霎时因难堪而发热,她看着一旁脸色转青的盛士-和转身离去的陆影娟,犹豫了几秒,随后迈步追上后者。

    “陆小姐,请等等,我有话要说!”她抓住她的衣袖,急切唤道。

    陆影娟不是轻率任性之辈,她有礼地停下脚步,面对着急追而来的女人,微笑道:“李小姐,小心点,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,很危险的。有话回公司说也可以,再说,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讨论的吗?”

    “有的有的”她忙不迭地点头。“你大概是弄错了,我和盛士-什么事也没有,我们只是只是”她搓搓手,寻思恰当的形容词。

    “对了,只是暂时的室友!”她咧嘴笑,殷切地扳住对方的手臂。“你放心,他不会看上我,我也不会喜欢他的,我另外有喜欢的人,是我大学的学长,真的!”

    陆影娟抬起手臂,示意她放手,她会意地松开,只见黑色衣袖沾上灰色的五指印,陆影娟面不改色地将灰泥拍去,拍拍她的肩道:“别紧张,你们之间有什么,也不是我能控制的,我不过是不想膛这浑水罢了,等大家都自由身了,再讨论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是不相信我?我说的是真的!我讨厌他讨厌了快二十年了,怎么可能会喜欢他!”顾不得几步远后的男人有何感受,她即使口无遮拦也不想当个名不副实的第三者。

    “李小姐,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世事都不会改变吧?”陆影娟已有些愠怒。这个臭男人,竟让个女人为他辩白?

    “别的我不敢说,这件事我向你保证,我一定”

    四周响起的刺耳电钻声,掩没了她滔滔不绝的誓言,陆影娟看着举起右手发誓的她,扯着嗓子打断她“大吵了,我听不见,别说了!”

    “陆小姐,我”此起彼落的电钻声加入干扰,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快听不见了。

    她懊恼地向身后施工来源望去——钻墙的力道震耳欲聋,木屑泥灰四散。盛士-在向她招手,示意离去,她摇摇头,回身继续向女人表白心迹,陆影娟叱喝道:“我说停止,你听不见吗?别烦了,跟他走吧!”

    对方怒容已现,她勉强打消了说服的念头,向陆影娟欠身抱歉,一抬头,那张明艳的脸突然布满惊异,她顺其视线看去——

    数支电钻的力道不断传导到四面八方,未拆卸完全的木制天花板在震动中摇摇欲坠,盛士-站立的上方,有一片剥落的水泥块承受不了震动正向下倾斜,因压在已没有支撑力量的残留木板上,眼看就要坍塌下来了。

    陆影娟愕然,一手指着天花板,一手抓着前方的她“叫他让开!”

    “盛士-,让开!让开!”李宛霏蓦地回过神大吼道,两手奋力挥动着。但他似乎听不清楚,仍旧对她招手,还不耐烦的指指手上的腕表,要她走过来。

    震动没有停止,水泥块终于向下滑动,在间不容发的瞬间,她挣脱身后的女人,飞快向前窜去,两掌击在他的胸前,无预警的施力使他朝后倾倒;那一刹那,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,但是她没有幸运的随他跃开那块危险的方寸之地,她的鞋跟再度卡在石块缝隙之中,动弹不得,五只手指从他掌心溜走,他跌坐在两公尺外的泥地上,瞠大了眼,看着她像脆弱的泥娃娃般在扬起的粉尘中倒卧在木堆石砾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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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陌生而广泛的痛楚,一波接一波的袭来,她集中意志后,尝试移动肢体,可随机的碰触立即引发更剧烈的疼痛。她勉强撑开眼皮,刺眼的白光闪现,缀满老人斑的褐色面庞随即在前方浮动,她惊骇不已,赶紧又合上眼皮。

    “醒啦?再不醒,我就用水泼你!”老人权威的嗓门在上方响起,她知道躲不过,只好张开眼皮看向老人。

    “姨婆。”她怯怯地叫了声,看了眼雪白一片的周围,床边环列着盛家的大人们,独缺男主角。

    “宛霏,没事吧?”盛母向前一步,摸了摸她的前额。“差点被你吓死了!幸好你戴着工地帽,没伤着头。”

    “真好!没死!”她咬紧牙关,试试四肢反应——还有知觉,真是命不该绝!

    “是啊,是很好,你要有个三两短,我不会让那个混小子好好活着的!”老人歪着嘴,笑得悚然。

    “他没事吧?”居然不见人影,不会也被波及,躺平了吧?

    “他没事。刚才公司来通电话,他到外头说话。”盛父摇头叹息。“唉,真是多事之秋!”看她无事后,便两手背在身后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你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,虽然没伤及筋骨,但还是得好好休养,这阵子走动不会太好受。”盛母将她床头升高,方便她说话。

    她检视了一下身上经过处理治疗的伤口,知道盛母所言不假,嗫嚅道:“对不起,害你们担心,我没事了。”成了众人焦点,实非她所愿,但这天外飞来横祸也不是她料想得到的。她还阿q的想——她李宛霏大难不死,必有后富,也许她就要出运了。

    “你最好快点好起来,否则你们小俩口就一直住在大宅子里,哪儿也别想搬!”老人凌厉的瞅着她,然后对身后的张嫂招招手“回去吧!明天我会派人接你出院,就在家里疗养,没事别待在医院,晦气!”

    她颓丧地目送老人离去,方才昂然振作的心情再度委靡。

    “宛霏。”盛母坐在一侧,执起她的手,面有难色的看住她。“你这次,算是为士-受的伤,你肯这么做,是不是已经愿意和他过一辈子,不打算离开了?”

    “呃?”她顿住,干笑一声。“妈,您搞错了,当时就算在场的是一只狗,我也会伸出援手的,和您说的一点关系也没有。您不用担心,我绝不会对他死皮赖脸的。”

    盛母抚着抽动的额角,尽力忽略自己儿子和狗被放在同一个秤上比较的挫辱感,点头道:“我明白你是好孩子,不过,我想对你说的是,我和你公公商量过,我们愿意诚心接纳你做我们盛家永久的媳妇,先不管契约内容,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,为盛家——”

    “妈!和她说这些做什么?”盛士-盘着双臂,微含愠色的走进病房。“爸在外面等你呢!你们不是要赶下午两点的飞机?”

    “说的也是,差点给忘了。”盛母迎视着高她一个头的儿子,冷静地道:“你自己看着办吧,想想你爸爸!”

    对母亲的临去赠言,他不置一词,只走近床边,含意不明地盯着床上的女人;而她则困惑地回视他。

    老实说,这个男人的确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,不过说的全是拉丁文,她根本听不懂、也看不懂。

    “两老今天怪怪的,你知道她刚才在说什么吗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你甭管她,把伤养好就行了。”他突来的冷峻让她摸不着头脑。“下次别再这样了,知道吗?你出了差错,我也会跟着倒霉的!”

    她没听错吧?怎么听来像是怪她多管闲事、牵累无辜,但她才是受害者不是吗?而且,从刚才到现在,她好象成了众人眼里的麻烦精了,这是怎么回事?

    “那就请你多包涵吧!反正你也用不着忍太久,我要休息了,请便!”她忍痛将被单扯上,盖住整个头部。

    她得忍着,现在伤处疼得要命,若和他斗气,肯定没完没了,若牵动了伤势,就会越慢复原。所谓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有了强壮的身体,才能有战备力,才不会像现在,一激动就想掉泪,一掉泪又牵动伤口,总之,怎么做都不痛快!

    “霏霏?”他看着抖动的被单,郁闷不已,拉开她头上的保护罩,她纤细的右掌遮住脸,闷哭着。

    “别哭了!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并不想你有事的,算我不对,可以了吧?!”他恼恨地用拳头击了一下床沿。

    自从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进退不得,被重物击倒在地,他心里就没有舒坦过。从一开始的震惊,到不知她生死的惶然,然后得知她不是重伤后的释然,三温暖般的情绪激荡是前所未有的经验。他不习惯让事物大幅摆动他的心绪,更何况是自小的冤家,他的恼羞成怒源自于这些变化,以及在她推倒他的一瞬间,他看到了她身上从未被他发掘过的另一面。

    而那一面,在他抱起浑身是泥污的她时,悄悄侵蚀了他对她既有的观感。

    他一直以为,她还是小时候那个资质普通、直肠肚、没心眼的倒霉鬼,一个一而再,再而三被欺骗也不会学乖的笨女生,捉弄她产生的乐趣一直是生活上很好的调剂品;直到方才,一切突然都变得索然无味了,她慢慢跳脱了原有的形影,让他面对她不能再自恃优越,他发现,他对她的了解多么流于表象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恨我——”他拿开她的手,抽了两张面纸轻轻擦拭她的泪痕。“不知道你会那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不明白的?”她就着他手中的面纸擤了鼻涕。“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啊!这和恨不恨你有什么相干?我不过是衰了点,没及时避开罢了。”

    这个大剌剌在他手上擤鼻涕的女人,仰着红通通的鼻尖,眨着圆圆的眼,撅着嘴,-恼地瞅着他。他不由得笑了,对她感觉的异变不再使他不安,他头一次,在心里,心甘情愿地对自己说

    李宛霏,其实是个满可爱的女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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