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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耽搁了教员的时间,这两瓶酒算不了个啥,一点小心意罢了。”

    祝敬亚的脸色渐渐地就没了笑容,把两瓶酒往桌子上一放,说:“岂有此理。我是教员,你是学员,教员帮学生补课天经地义。就算是休息时间多干了一点,也是因为教学无方。我作为教员,理应承担责任。什么叫教学相长?授课的和受课的目的是一样的。你没有学透,我有责任,怎么还能喝你的酒呢?”

    马程度傻眼了,圆圆的脸上拉出了一个肥胖的惊叹号,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说:“教员,我知道您对这东西就这两瓶酒”

    祝敬亚挥手打断了马程度的辩解,阴沉着脸说:“我是喜欢喝酒,贪杯,可是我不贪别人的东西,我当教员,怎么说也是解放军的军官,你是不是看我这把老骨头不像个堂堂正正的军官了,就可以随随便便地送礼了?我跟你讲,社会上现在又有了开后门送礼的风气了,我最看不起这一点了,小市民这样做还有个礼尚往来的说法,你是我的学员,也可以说是部属,部属给上司送酒,尤其是军队里的部属给上司送酒,是我最不能容忍的。这既是对你自己人格的贬低,也是对本教员的不尊重。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,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?你看你还弄个作业包,那是用来装军事作业器材的,你居然用它装这两瓶浊酒,掖着藏着的,跟偷鸡摸狗有什么区别?”

    不到三分钟时间,马程度被整了个汗流浃背。

    想想真是晦气,本来一片好心好意,批评不说,还这么上纲上线,两瓶小酒硬是换来一场阶级斗争。不怪人家说这老家伙迂腐,实在是不堪救药。再说,这又不是开后门,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企图,用得着这么认真吗?

    心里这么想着,嘴里就说了出来,话说得很冲:“教员要是不乐意,咱再掂走就是了,这又不是高考收买你老人家给咱透题,针尖大个事,咋恁认真呢?”

    祝敬亚一拍桌子说:“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,共产党就最讲认真。为人师表,不认真行吗?你为什么老是学不好夹差法?我看认真上也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斗争的结果是,马程度乖乖地把两瓶酒又揣走了,并且以每瓶降价五角五分的价格处理给了同学凌云河。

    但这两瓶酒的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某月某日,凌云河接到家里寄来的三十元钱,本着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的精神,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,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,背上了这两瓶酒,约上几个人到距n-017五公里的长岗集小饭馆里“打平伙”(即凑份子)打牙祭,参加的人有谭文韬、魏文建、常双群、栗智高,还有蔡德罕和马程度。

    本来谭文韬还想叫上二区队阚珍奇的,因为同是一流人物,够处。但跟凌云河建议的时候,凌云河说,那个人一天到晚只干一件事,就是抢第一,打个球请他他死活不给面子,最大的官迷,没劲。

    但是,凌云河本来也想叫上潘四眼的,则又被魏文建制止了。

    潘四眼在本中队专业成绩也是往后排的,但是小子心眼活络,入队不久就跟中队干部打得火热,不说是拍马溜须吧,多少也有点八面玲珑的嫌疑,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个三流学员当班长呢,实绩和荣誉不匹配,在七中队是要遭到蔑视的。但奇怪地是,凌云河却不蔑视潘四眼,要不是魏文建等人及时纠正,凌潘二人还差点儿成了莫逆之交。

    魏文建不喜欢潘四眼,曾经郑重其事地警告过凌云河,你小子牛皮烘烘的,经常有妄语狂言,潘四眼像个爱打小报告的人,你离他远一点。

    凌云河却不以为然,说这个人无非就是心眼多一点,而且都是小心眼,没大出息,哪怕是个坏人,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坏人,我还在乎他?再说他跟你我是一个省的老乡,主动向我靠拢,我也不能让人家热脸贴咱冷屁股嘛。

    但是这一次,魏文建坚决阻挠,不让凌云河通知潘四眼参加打牙祭。一群两个兜的学员跑到营区外面吃肉喝酒,多少有点违法,必须高度保密。谭文韬和常双群是绝对没有问题的,蔡德罕和栗智高也没有问题,就是马程度,小毛病多一些,但是告黑状的事情还是不至于做的。

    后来征求谭文韬的意见,谭文韬说:“潘四眼就算了,他一参加,三区队都知道了,也就等于全中队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如此,才将潘四眼排斥在外。

    没有潘四眼垫底,倒霉的事情便全让马程度承包了。

    按原定计划,说好了是由凌云河请客的,吃完了一算帐,开支三十七元,常双群和谭文韬等人都是有备而来,跟凌云河抢着付款,几个人打得不可开交。后来栗智高和魏文建都坚持算是打平伙,大家平摊。

    马程度当时不吭气,他不用算就知道,三十七除以七,一平摊他就得摊上五元二角八分多,本人出五元二角八分算占便宜,出五元二角九分就吃亏了。问题还不在这里,问题在于,早知道是“打平伙”驴日的才跑老远地来吃这顿饭呢。

    可是要不同意“打平伙”吧,又显得太抠门了,显然说不过去。居然就连穷光蛋蔡德罕也积极响应,这泥腿子并且从他那干瘪的左上兜里掏出了四张一块的票子,又从右上兜里抠出一把毛票,连钢蹦都抠出来了。

    马程度心里疼得直打哆擞,先骂蔡德罕——竹筒里放屁,你个泥腿子充什么棍?你舔碗的历史这么快就忘记啦?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啊!

    骂完蔡德罕又骂栗智高和魏文建——这两只驴站着说话不腰疼,饱汉不知饿汉饥,我能跟你们比吗?你们家里都有土皇帝,不要你们的钱。我家里人人抠得贼死,不仅不支持我,还要我往家里寄津贴费。

    再骂谭文韬和常双群,看你们那虚情假意的样子,推推搡搡像个武打的样子,赶快把钱付了不就干净利索了吗?怎么就交不出去了呢,花拳绣腿不落实处。

    最后骂店老板——日他娘,五块多钱啊,差一分多就五块三了,拿这钱干什么不好,凭啥要扔在这顿饭上?红烧肉盘子虽大肉却不多,一条鲤鱼紧戳慢戳三筷子就完了,黄蟮炒蒜苗黄蟮都钻到蒜地里了,还照死里放盐,咸得腌肠子,就一道稚鸡炖栗子是道好菜,全体人民都往蔡德罕的碗里划拉,狗日的凌云河硬是把大半碟子都扒到蔡德罕碗里了——难怪这泥腿子积极出钱了。

    心疼归心疼,气是不能漏的,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于是也昂首挺胸地咋呼,打平伙打平伙,大家分摊——他还是寄希望于凌云河,这狗日的一贯大大咧咧的,好像从来不把钱当钱,狗日的家里想必也富得流油,来打牙祭是他提出来的,他说过是他请客的,大家客气归客气,他还当真要大家平摊吗,他好意思吗?

    然而马程度又想错了。

    按照凌云河往常的作派,你们争吵是你们的事,他是不会理睬的,他会不容置疑地把钱付了。但这次邪门了,争来争去,他反而坐着不动了,并且不怀好意地看着马程度,竟然假模假式地叹了一口气说:“好吧,既然大家意见一致,全票通过,那就平摊吧。每人出五块,剩下的都是我的。”

    马程度顿时倒吸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每人出五块,马程度就够心疼的了,可是凌云河还有一个“不过”

    凌云河嬉皮笑脸地看着马程度,说:“不过,马程度,别人出五块,你出五块可不行。你浑身是肉,还拼命地吃肉,你比谁吃得都多。这且不说了。还有酒呢。两瓶破酒你要了我九块钱,瞧瞧,你个小舅子还跟同学做生意,这是炮兵的品质吗?九块钱,七个人平摊,你算算是多少?别人是我主动奉献的,你可得把钱交出来,你喝得最多,至少也有四两”

    面子当然是重要的,但是还有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。

    钞票啊钞票,这可是直接关系到经济利益的问题啊。

    是可忍,孰不可忍!

    马程度终于忍无可忍了,愤然站起身子,面红耳赤地叫道:“我愿意多喝吗?不是你狗日的一个劲地劝,我能喝那么多吗?今天回去要是被中队干部发现了挨了批,我就揭发你狗日的,就是你撺掇我们违反规定的。”

    凌云河仍然笑容可掬,说:“不要转移视线,揭发不揭发那是你的自由,但是你喝了酒就得交钱。我收你一块六角酒钱不算多吧?连凑份子的钱给我六块六,剩下的还有半斤酒,归你了。”

    马程度差点儿没有当场休克过去。

    后来还果然就真出事了。

    四

    最早发现马程度失常的是教员拐五洞。

    祝教员当初虽然把马程度的两瓶酒退了回去,却不能退却马程度一片虔诚的好学精神。马程度知错必改,改得表里如一,不仅再也没有给祝教员送酒,倘若正好遇上祝教员上了雅兴,他还会陪祝教员滋溜两口地瓜烧。

    这一天,马程度恳求常双群再顾茅庐,被常双群拒绝了。常双群说:“你也让祝教员休息一下,你这样没完没了地缠着,谁能受得了啊。”

    正好这天魏文建也有个问题不大明白,就陪马程度来了。魏文建的问题自然很快就迎刃而解了,祝敬亚扔给魏文建一个笔记本,说,我还有些实际操作体会,你可以巩固巩固。

    然后就全力以赴对付马程度。

    祝敬亚被马程度缠了一个上午,一个上午只讲了两个误差——开始距离的误差,开始方向的误差。讲得口干舌燥。

    自从祝敬亚切入主题,魏文建就躲进了祝教员的厨房,看那本祝教员自编的讲义,不光是看他要关注的那一部分,看着看着就入了神,这个笔记本正是大家传说的那本“兵操秘籍”正经八百是从实践到理论再从理论到实践的经验结晶,祝教员当了几十年的教员,系统的理论著作只有这一本厚厚的讲义,可谓字字珠玑句句经典。魏文建当时心里烫热:祝教员并非厚此薄彼啊,看来老人家压根儿就没有“私传”的意思嘛。

    魏文建在一厢读得三魂缈缈茅塞屡开,那一厢却苦了马程度,更苦了祝教员。

    祝小瑜星期天不上学,马程度坐在桌子的这边,祝小瑜就坐在桌子的那边,骨辘着两只乌黑的眼珠子,看她爸爸一遍一遍地讲解,又看那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师兄愁眉苦脸地听,觉得挺好玩。

    后来祝小瑜就笑嘻嘻地说了一句:“真笨。”

    好像她都已经听懂了。

    马程度最后只好说:“教员,我好像明白一点了,我回去再消化消化。”

    其实是更不明白了。

    魏文建看了两个多小时的讲义,红光满面地走出厨房,劝马程度说:“你可以废寝忘食,祝教员还要吃饭呢。你这是钻进死胡同了,最好先放一放,关键还是要靠自己悟,悟到位了,有时候无师自通也是可能的。”

    马程度阴沉着脸说:“我能放得下吗?你看张崮生他们,也跟咱们一样上课,我已经打听到了,狗日的不光有靠山,原来他还是个大尖子,被军区炮兵机关调去编教材的,本来也是要直接提干的。这回明显是要来夺指标的。我要是过不了这一关,往后更抓瞎。好不容易才考来的,要是让他们给顶了,我的眼泪往哪里咽啊。”

    魏文建听了马程度这番肺腑之言,哭笑不得,但是也不好说什么,就没有往心里去。

    回去之后,魏文建跟谭文韬等人说,你们要注意,别把马程度急出毛病了。谭文韬等人也发现马程度这段时间变得更阴郁了,晚上的梦话说得也更多了,呼呼噜噜的听不分明,多数都好像是与夹差法有关。

    有天又是单独上小课,马程度拖着常双群和魏文建一起去,常双群和魏文建陪着难受,马程度更难受,听着听着眼睛就游到窗外去了,嘴里喃喃自言自语:“我完了,我不行了”

    祝敬亚吃了一惊,赶紧问道:“马程度你怎么啦?”

    马程度还是看着窗外,旁若无人地兀自嘟囔:“我完了,我是没有当干部的命了,我被狗日的顶了”

    祝敬亚大骇,赶紧叫常双群和魏文建去找中队干部,把马程度送到卫生所检查,卫生所检查不出所以然,又往bgc野战医院送。

    没过几天就有消息传来,马程度得了一种奇怪的病,叫着恐慌型忧郁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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