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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雪荣开门进了办公室,咣当把门反锁上,远远把包往沙发一扔,趴到办公桌上就放声大哭。

    哭,是雪荣释放压力的绝招。这些年,雪荣守望官阶,压力很大,但又无处诉说。特别是唐家茂和过去的分管副市长不是对她的汇报请示置之不理,就是不断蚕食削弱她手中的权力,比如财政专户收取的排污费用于环境治理的越来越少,弄得雪荣上前没人搀扶,退后没人撑腰。不错,她有刘万里罩着。但刘万里高高在上,远水不解近渴。总不能什么鸡毛蒜皮都向刘万里汇报请示吧!雪荣难啊!工作压力一大,雪荣就会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大哭一场。哭自己奋斗的目标似乎唾手可得,却又总是遥不可及。雪荣的目标非常明确,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一代更比一代强,妈妈在正处级领导干部岗位上一干到底,她决心不走妈妈的老路,一定要超过妈妈,跃上更高的官阶。她有这个雄心,也有这个条件。刘万里就曾经给雪荣封官许愿过。刘万里放个屁,雪荣都当杆枪扛着;刘万里给她一块豆腐,雪荣都当块金砖踩着去摘月亮。

    雪荣清清楚楚记得,那次跟着刘万里外出考察,几乎彻底消除了她对刘万里的恐惧。别看雪荣说话做事天不怕地不怕,劈打响快的,但见着刘万里就像老鼠见了猫,打心底发怵。说来奇怪,百姓很少怵官,越是官员越怵官。雪荣也不例外。刘万里在雪荣心目中特别神圣、特别威严,甚至有点凶恶,但那次外出考察,雪荣却看到了刘万里和蔼可亲的一面。只不过刘万里的这一面像中大奖的彩票,太稀罕了。一路上,刘万里说说笑笑、打打闹闹,没一点儿正形,简直一肚子花驴蛋。雪荣眼里曾经的凶神恶煞,一下变得天真烂漫、和蔼可亲,甚至有点像孩子般可笑了。即便如此,雪荣注意到,刘万里说笑可以,打闹也可以,别人却都让他七分,绝不会僭越一步,造次半分。刘万里有点曲高和寡,孤独求败。当时雪荣仗起胆子开了刘万里一个小姨子的玩笑。拿小姨子小舅娘子开玩笑,不伤皮肉,听着受用。刘万里果真开心死了,就势说他老婆和小姨子姓陈,雪荣的丈夫也姓陈,那么,雪荣就该算是他的小舅娘子了。于是,刘万里说了一个姑爷和小舅娘子的笑话。

    一天,小舅娘子单独去找姑爷,姑爷正在家里烧鸡做饭。小舅娘子咣咣敲门:"姑爷说,等等,我把鸡拔撸拔撸。"吃饭时,两条狗钻在桌底争啃鸡骨头,厮咬起来。姑爷拿来扫帚说:"他小舅娘,腿抬起来"

    听到这里,一车同行的人全笑翻了。雪荣脸红脖子粗的,赶紧解释。但这种笑话总是令人浮想联翩。雪荣越描越黑,越想制止别人的嘲笑,别人越笑得厉害。跟着刘万里外出考察的都是各单位一把手,哪个是省油的灯?他们不敢拿刘万里开心,还不敢拿环保局长开心?况且车上就雪荣一个女人。雪荣有点气急败坏地说:"我又不是刘书记的亲小舅娘子!"刘万里接茬说:"我说的就不是那个人的亲小舅娘子。"车子差点让前仰后合的笑浪掀翻掉了。雪荣哭笑不得:"刘书记,我可不喜欢开玩笑的。"刘万里猛追不舍:"哟,不玩不笑不热闹,你那样活得不累吗?"刘万里越说越没正经了,雪荣再认真计较下去,怕是有失刘万里身份,只好忍气吞声。

    到了考察地点,晚上,雪荣给刘万里房间送点当地的特产过去。不值什么大钱,却特别有纪念意义。同行的男人未必想得到,雪荣却不忘对领导小恩小惠。这是她总结的为官之道——对领导要经常小恩小惠,但绝不构成行贿受贿,更不能让领导犯罪。在运河市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对领导进行慰问,出门考察却是非常好的时机了。雪荣单独和刘万里坐在异地他乡的宾馆套房里,那种宁静,那种距离,都让雪荣感到温暖,以及嗅到的刘万里的男人气息。但是,刘万里居然又一下变得那么严谨认真了。雪荣表达了自己对刘万里的忠心,刘万里欣赏雪荣的政治立场坚定。雪荣当时脸涨得通红,一再说出那句背地里不知多少次对刘万里说过的话:"刘书记对我们丁家就是再生父母。我和妈妈雪梅经常在家里念叨,刘书记是咱们丁家的大恩人,咱们就是化成灰也不能忘记刘书记的大恩大德。我妈还在家里挂着你的大照片,天天拜你哩!"刘万里听了居然没有惊讶,也没有感到荒唐,只感到非常难为情。在他看来提拔雪梅雪荣就是举手之劳,区区小事,何足挂齿。当时孤男寡女的,如果刘万里对雪荣动手动脚甚至非礼占有,雪荣都心甘情愿献身,许多官场女人都是这么失身的。但是,刘万里却非常理性地承诺了一句:"好好干,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。"

    好好干,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。就这句话,一下就烙在雪荣心坎上了。尽管这句许愿作为一种激励也许刘万里对所有的部下都说过,但是,谁也没有像雪荣一样铭记在心,化作无穷的动力,当做追求的目标。要实现跨上更高官阶的目标,唯有出类拔萃。因此,雪荣必须女儿当自强。不过,越是要强,越会受到伤害。她虽然贵为局长,但总还是处处不如人:没像妈妈那样嫁一个好丈夫,妈妈蹲爸爸头上拉屎爸都顶着,陈利民却整天跟她叮叮当当的;没像妹妹那样遇上提拔的好机会,每升一步都比登天还难,心比天高,当上一把手局长了还嫌委屈;没像其他局长那样左右逢源,既得刘万里信任,又得唐家茂和分管副市长的赏识,工作起来举重若轻、得心应手,而是举步维艰、焦头烂额,要不是独自撑起一片天空,工作怕全趴下了。总之,雪荣要强,总想处处强于人,换位一想,却又处处不如人。因此,她特别痛苦。不放声大哭去减压,她就会像不停往里面充气的皮球,早晚会爆炸的。

    从妈妈家带着一肚子气出来,说好到单位加班的。但想起雪梅要她汇报那句话,雪荣就受不了。妈妈把雪梅撮在头尖上宠着,雪梅自己也就不客气,心安理得地蹲在全家人的头尖上,发号施令,颐指气使。有权大三辈是不是?姐姐给你汇报?你知道姐姐有多难吗?不哭,雪荣缓解不了内心的压力。

    雪荣的压力来自哪里?工作上好坏,没什么标准,压力大小算不了什么,雪荣的压力首先是来自局里人际关系的紧张。

    局里几百号人,班子里七八个副局长。今天他要提拔,明天你要用车,张三家嫁了闺女,李四家娶了儿媳妇,王家死了上人。里里外外,什么事情不汇到她这里来?不是她雷厉风行、快刀斩乱麻的工作作风,给个男人也顶不起环保局这一摊子,更别说最近局里出了一个传闻,雪荣正在查哩。

    什么传闻?其实也不算是个事,就是局里有人放话要搞倒雪荣。但是,雪荣听到以后却出了一身冷汗,原来有人在背地想颠覆她。这一定是一个政治阴谋。

    本来局里让雪荣统得铁桶一般,滴水不漏。班子里几个副局长都是男人,但对雪荣都规规矩矩,服服帖帖的。年小的称她老大姐,年长的称她丁局长,没人不尊重她的。原因是雪荣走得正,站得正,处事公正,不跟任何一个副局长打得火热,走得近乎。局里什么事情都拿到局党组会的桌面上来,虽然十有八九是雪荣拍的板,但都是经过党组研究,有案可查的。即使这样,时间一长,雪荣还是不放心。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政治,就会有圈子,就会有斗争。一样粮食吃出百样人。雪荣样样工作都想争第一,都要做得尽善尽美,只求最好,但是,就冲这一条,雪荣处事再公平,也难免会得罪人。世上哪有绝对的公正?何况她自己也遵循官场潜规则,没少做些请客送礼的小动作,甚至还从内心渴望着别人孝敬孝敬自己,那是对自己付出的一种尊重啊,但是,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,她还是做到了诱惑面前缩手、危险来临回头,对一些不良行为敢于大胆板脸训人,从来不留情面。班子里有人对她的许多做法有不同想法,非常正常。为了掌握一些重点人头的动态,雪荣在局里培养了几个处长做自己的亲信。雪荣就是出差十天半月不回来,局里什么事情什么动静,当天就有人向雪荣报告。

    那个传闻就出在最近。那天雪荣在省里开会,接到一个亲信报告,说副局长马大卫放出话来,他不相信丁局长一心扑在工作上就是大公无私的表现,肯定想捞政治资本,说不定,背地里还大把捞钱哩,否则,她想到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,不跑不送,天上会掉下馅饼?

    马大卫有没有这话,用不着考证,完全在情理之中,哪有背地里不说人的人呢?但是,雪荣在乎自己的口碑,听不得别人半句真话。亲信还添油加醋说,马大卫扬言要把丁局长搞倒。搞倒就是像刘万里把王启明整进大牢里那样,葬送雪荣的政治前途。搞倒就是马大卫起码想篡位夺权。这事是真是假,雪荣不能轻信,但也没有核实。这事与其挑明了,还不如悄悄防他一手。雪荣在暗里观察、明里考验着马大卫,似乎发觉到点什么,似乎又不像亲信说的那样。马大卫是个老实人,但老实人十有八九都有拧劲,只认死理。上级搞倒下级,探囊取物,易如反掌。下级搞倒上级,哼哼,不那么容易。一般想搞倒上级领导的人无非两种,要么是受领导排挤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,要么是有取而代之的野心。考察了一下马大卫,雪荣没怎么排挤他,只在全体人员会上不点名地批评过他一次。马大卫似乎也没什么野心,安排工作没有不完成的。他分管工作只要有什么好处,马大卫都不忘记给雪荣一份。可以说,雪荣得到好处十有八九没马大卫的份,但马大卫有什么好处十有八九会想着雪荣。本来只是马大卫分管工作中的好处,可以给雪荣,也可以不给雪荣,但是,马大卫像雪荣的心态一样,图个有一把手支持工作,宁可自己少拿一点,也要把好处的大头切给雪荣。可以说,马大卫吃一只蚂蚱都要给雪荣一条大腿。可马大卫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居然成为雪荣防备的对象。从雪荣的角度看,防人一手是必要的。听了亲信报告以后,雪荣分析,凭马大卫的背景和能力水平,想取雪荣而代之,简直是睡地摸天,根本不可能。但是,治大国还如烹小鲜哩,防微杜渐,局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不引起雪荣警惕。雪荣要是还想奔自己的政治前程,就需要吃着碗里,看着锅里,傍着贵人,防着小人。

    这事一直压在雪荣心底,相机行事。雪荣像猫盯着老鼠一样,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盯着马大卫,防着马大卫。

    其次,雪荣的压力就是来自家里。这是后话。

    单说雪荣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哭了一阵子,听到加班的处长们在走廊里大声说话,才停止了哭泣,只是还没有开灯开门。也许有的处长知道雪荣在屋里,居然对着黑灯瞎火的雪荣办公室敲门。雪荣缓过劲来,说一声"等等"跑到室内洗手间洗了脸,补了妆,这才去开门给加班的处长们开会。

    局里每次遇到上级要什么材料,或者上级来人检查,雪荣都要亲自把关,亲自接待。因此,处长们隔三差五轮上加班,而雪荣则三天两头加班。一加班,她必定是第一个到,最后一个离开。布置加班,她要提供思路,有时甚至拿出材料提纲。材料出来,她要修改定稿。熟悉材料的过程,也是思考的过程。凭雪荣的口才,汇报也好,报告也好,讲话也好,脱稿也能说上三天三夜,但是,雪荣还是非常重视材料。她要用材料打动上级领导,说服上级领导接受她的观点。因此,环保局的处长们对丁局长严格要求材料一直耿耿于怀。有的分管副局长还好,为她挡一挡,她就轻松多了。可马大卫最近有点滑肩膀,再大的事情轮上他都跟没事似的。亲信昨天又告诉雪荣,马大卫说了,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还说,你看看,环保局快变成废纸加工厂了,整天材料材料的。雪荣当即就拍桌子发火:"机关不凭材料凭什么!他马大脑袋想干什么?"马大卫绰号马大脑袋。结合有一次民主生活会上马大卫给雪荣提的意见,雪荣就发现这里有点问题。别人一玩二笑提点无关痛痒的意见,马大卫居然提了一条,建议雪荣凡事不要事必躬亲,那样会累死的。现在想想,表面上是关心雪荣,实质上不是埋怨雪荣不放权吗?不是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吗?噢,你没事找事,有事不怕事,事必躬亲,不就是想向上爬吗?怪不得每次加班,马大卫都七个狸猫八只眼地找个理由躲起来,不到单位加班!今晚不能让马大卫再滑了。雪荣嘱咐办公室:"把马局长喊来加班。就说是我点名要他来的。"

    不多会儿,马大卫就到雪荣办公室报到了。

    马大卫看上去的确是个大脑袋。头上没毛,灯光一照,脑门锃亮。眉毛乌黑,嘴唇又厚又红,笑哈哈的,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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