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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苦脸,确切说来,我一丢下他独自一人,他就重又沉入悲伤,而且总是难

    以自拔。我们周围的大自然多么欢快,可是大自然的语言对他变得陌生了,

    他甚至都不用心去听了。——阿什布通小姐还好。我给他们二人念你的信;

    每封信,我们都要足足谈论三天;接着下一封信又寄到了。

    罗贝尔前天离开我们:假期的最后几天,他要去他朋友r君家度过,

    r君的父亲经营一座模范农场。毫无疑问,我们在这里过的生活,在罗贝尔

    看来不大快活。他提出要走,我当然只能支持他的计划

    要对你讲的事儿太多了!我真渴望这样永无休止地交谈下去!有

    时,我想不出词儿来,思路也不清晰了,——今晚给你写信,就恍若做梦

    ——只有一种近乎紧迫的感觉:有无限的财富要赠予和接受。

    在那么漫长的几个月中,我们怎么竟然保持沉默呢?毫无疑问;我们

    那是冬眠。噢!那个可怕的沉默的冬季,但愿它永远结束啦!我又重新找

    到了你,就觉得生活、思想、我们的灵魂,一切都显得那么美,那么可爱,

    那么丰饶而永不枯竭。

    9月12日

    你从比萨寄来的信收到了。我们这里也晴空万里。诺曼底从来没有像

    现在这样美。前天我独自一人漫步,穿越田野兜了一大圈,回家并不觉得

    累,还兴奋不已,完全陶醉在阳光和快乐之中。烈日下的草垛多美啊!我

    无需想像自己在意大利,就能感到一切都很美好。

    是的,我的朋友,你所说的大自然的“混杂的颂歌”我聆听并听懂

    了,这是欢乐的礼赞。这种礼赞,我从每声鸟啼中都能听出从每朵花的芳

    香中都能闻到,因此我认定,赞美是惟一祈祷的形式——我和圣徒方济各

    重复说:我的上帝!我的上帝!“而非别者”1,心中充满难以言传的

    1原文为意大利文

    爱。

    你也不必担心,我绝不会转而成为无知修会修女!近来我看了不少书,

    这几天也是下雨的关系,我仿佛将赞美收敛到书中了刚看完马勒伯朗

    士1,就立刻拿起莱布尼茨2的致克拉克的信。继而放松放松,

    1马勒伯朗士(1638—1715),法国哲学家、神学家。

    2莱布尼茨(1646-1716),德国哲学家、数学家。

    又看了雪莱1的钦契一家,没有什么意思;还看了多愁善感的女

    1雪莱(1792—1822),英国诗人。

    人说起来可能惹你生气,我觉得雪莱的全部作品、拜伦的全部作品,

    也抵不上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念的济慈1的四首颂歌;同样,雨果的全部

    1济慈(1795—1821),英国诗人。四首颂歌当指夜莺等。

    作品,也抵不上波德莱尔1的几首十四行诗。“大”诗人这个字眼儿,

    1波德莱尔(1821—1867),法国诗人,著有恶之花。

    说明不了什么,重要的是不是一位“纯”诗人我的兄弟哟!谢谢你帮

    我认识,理解并热爱这一切。

    不,切勿为了相聚几天的欢乐就缩短你的族行。说正经的,我们

    现在还是不见面为好。相信我:假如你在我身边,我就不会进一步思念你

    了。我不愿意惹你难过,然而现在,我倒不希望你在眼前了。要我讲实话

    吗?假如得知你今天晚上来我马上就躲开。

    唔!求求你,不要让我向你解释这种感情。我仅仅知道我一刻不

    停地思念你(这该足以使你幸福了),而我这样就很幸福。

    收到最后这封信不久;我便从意大利回国,并且立即应征入伍,派往南锡服兵役去了。那里我举目无亲,没有一个熟人;不过独自一人倒也欣然。因为这样一来,无论对阿莉莎和我这骄傲的情人来说,情况就更加清楚;她的书信是我的惟一庇护所,而我对她的思念,拿龙沙1的话来讲,就是“我的惟一隐德来希2”

    1龙沙(1524—1585),法国七星诗社的诗人。

    2隐德来希: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用语,意为“圆满”

    老实说,我轻松愉快地遵守相当严厉的纪律,什么情况都能挺住,我在写给阿莉莎的信中,仅仅抱怨她不在身边。我们甚至认为,这样长时间的分离,才是对我们勇气的应有的考验。“你呀,从来不抱怨,”阿莉莎给我写道“你呀,我也很难想像会气馁”为了证明她这话,又有什么我不能忍受呢?

    我们上次见面一别,将近一年过去了。这一点她似乎没有考虑,而仅仅从现在才开始等待。于是我写信责怪她,她却回信说:

    我不是同你一道游览意大利了吗?忘恩负义!我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你。

    要明白,从现在起一段时间里,我不能跟随你了,正因为如此,也仅仅因

    为如此,我才称作分离。不错,我也尽量想像你穿上军装的样子可是

    我想像不出来。顶多能想到晚上,你在甘必大街的那间小寝室里写信或看

    信甚至能想到,不是吗?一年之后你在封格斯马尔或者勒阿弗尔的样

    子。

    一年!我不计数已经过去的日子,我的希望盯着将来的那一点:看着

    它缓慢地,缓慢地靠近。想必你还记得,在花园尽头,墙脚下栽种菊花的

    那堵矮墙,我们曾冒险爬上去过,你和朱丽叶大胆地往前走,就像直奔天

    堂的穆斯林教徒;可是我,刚走两步就头晕目眩,你在下面就冲我喊:

    “别低头看你的脚!往前看!盯住目标!一直朝前走!”最后,你还

    是爬上墙,在另一头等我,——这比你的话管用多了——我不再发抖了,

    也不觉得眩晕了,眼睛只注视着你,跑过去,投入你张开的手臂

    杰罗姆,如果没有对你的信赖,那我该怎么办呢?我需要感到你坚强,

    需要依靠你。你可别软弱。

    我们故意延长等待的时间,这是出于一种挑战的心理,也许是基于害怕的心理,害怕我们重聚不会那么完美,我们商定临近新年那几天假,我就去巴黎陪陪阿什布通小姐

    我对您说过:我并不把所有信件照录下来。下面是我在二月中旬收到的一封信:

    前天我好激动啊,经过巴黎街m书店,看见橱窗赫然摆着阿贝尔的书:

    你告诉过我,可我总不相信他会真的出书。我忍不住走进去,但是觉得书

    名十分可笑,犹豫半晌而没有对店员讲;我甚至想随便抓一本书就离开书

    店;幸好柜台旁边有一小摞狎昵出售,我无须开口,操起一本,丢下

    一百苏就走了。

    我真感激阿贝尔没有把他的作品寄给我!我一翻阅就会感到丢脸;说

    丢脸,主要不是指书本身,——我在书中看到的蠢话比下流话多——而是

    想到书的作者阿贝尔,就是你的好友阿贝尔沃蒂埃。我一页页看下去,

    并没有找见时代杂志的批评家所发现的“伟大天才”在我们勒阿弗

    尔经常谈论阿贝尔的小圈子里,我听说这本书非常成功。这种不可理喻的

    庸俗无聊的才智,被称作“轻松自如”和“优美”;自不待言,我始终持

    谨慎的态度,只对你谈谈我的读后感。至于可怜的沃蒂埃牧师,开头他挺

    伤心,这也是理所当然的,后来就拿不定主意了,是不是应当引以自豪;

    周围的人都极力劝他相信儿子的成功。昨天在普朗蒂埃姑妈家,v太太突然

    说:“令郎成绩斐然,牧师先生,您应当高兴才是!”他却有点惶恐不安,

    回答说:“上帝啊,我还没有想到这一步”“您会想到的!您会想到

    的!”姑妈连声说道,她这话当然没有恶意,不过语气充满了鼓励,把所

    有人,包括牧师木人全逗笑了。据说报上已经载文,透露他正为一家通俗

    剧院创作剧本:新阿拜拉尔,可是搬上舞台会怎么样呢?可怜的

    阿贝尔:难道这就是池所渴望的成功,并要以此为满足吗?

    昨天我阅读永恒的安慰,看到这段话:“凡真正渴求真正永恒的

    荣耀者,则必放弃世俗的荣耀;凡不能于内心鄙视世俗的荣耀者,则必不

    会爱上天的荣耀。”由此我想:我的上帝,感谢你选中杰罗姆当此上天的

    荣耀,而相比之下,另一种荣耀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在单调的营生中,一周又一周,一月又一月流逝过去。然而,我的思想只能紧紧抓住回忆或者希望,倒也不怎么觉得时间过得多慢,时日多么漫长。

    舅父和阿莉莎打算六月份去尼姆郊区看望朱丽叶,那是她的预产期;不过,那边的消息不太好,他们便提前动身了。

    到尼姆之后,阿莉莎给我写信来:

    你的上封信寄到勒阿弗尔时,不巧我们刚刚离开,经过一周才转到我

    手中,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?整整一周,我就跟丢了魂儿似的,又惊悚,

    又猜疑,虚弱得很。我的兄弟啊!只有同你在一起,我才能真正成为我自

    己,超越我自己

    朱丽叶身体状况有所好转,说不上哪天就分娩,我们等着,并不怎么

    担心。她知道我今天早晨给你写信。我们到达埃格一维弗的次日,她就问

    过我:“杰罗姆呢,他怎么样啦?他一直给你写信吗?”我自然

    不能对她说谎。“你再给他写信时,就告诉他”她迟疑一下,又含笑

    极为轻柔地说:“说我治好了。”——她给我写信总那么快活,只怕

    她是做戏骗我,也骗她自己她今天用来营造幸福的东西,同她从前所

    梦想的大相径庭,而当初她的幸福应当取决于她所梦想的东西!噢!

    所谓的幸福同心灵相去不远,而似乎构成幸福的外部因素则无足轻重!我

    独自在常青灌木丛那边漫步,有许多感触,这里就不赘述了;不过我要说

    一点:最令我惊讶的是,我并没有感到更快活。朱丽叶幸福了,我应当满

    心欢喜才是然而为什么又无缘无故地伤感,而我却摆脱不掉这种情绪

    呢?你从意大利给我写信那时候,我善于通过你观察万物;而现在我

    没有你所看到的一切,似乎都是从你那儿偷来的。还有,我在封格斯马尔

    和勒阿弗尔,养成了忍耐雨天的抗力;可是到了这里,这种抗力用不上了,

    而我感到它派不上用场,心中便觉不安。当地人和景物的笑容令我不快;

    我所说的“忧愁”也许仅仅不像他们那样喧闹罢了毫无疑问,从前

    我的快乐中搀杂几分骄傲,因为现在,我来到这种陌生的欢快的氛围,就

    有一种近似屈辱的感觉。

    我来到这里之后,就未能怎么祈祷:我有一种幼稚的感觉,上帝不在

    原来的位置上了。再见,我马上就撂笔了。我感到羞愧,竟然这样亵渎上

    帝,表现出软弱和伤感,而且还老实承认,写信告诉你这一切,这封信如

    果今晚不寄走,明天我就可能撕掉

    接下来的一封信,就只谈了刚出生的小外侄女,打算请她做教母,朱丽叶多么高兴、舅父多么高兴,就是不提她本人的感想。

    继而,又是从封格斯马尔写来的信了,七月份朱丽叶去了那里

    今天早晨,爱德华和朱丽叶离开了我们。我最舍不得的还是我那小教

    女,半年之后再见面,恐怕认不出她的每一个动作了;而到现在为止,她

    的一举一动,无不是在我的注视下生发出来的。人的成长,总是那么神妙

    难测而令人惊讶!我们只是因为不大留意,才没有经常产生这种惊奇之感。

    有多少时辰,我俯看这充满希望的小摇篮。由于何等自私、自满和不求上

    进,人的这种发展就戛然而止,距离上帝那么远就固定下来呢?唉!假如

    我们能够,而且愿意靠上帝再近一点儿那种竞赛该有多好啊!

    看来朱丽叶很幸福。我见她放弃钢琴和阅读,起初我还挺伤心。可是,

    爱德华泰西埃不喜欢音乐,对书籍也没有什么大兴趣,因此,朱丽叶不

    去寻求不能与他分享的乐趣,也算是明智之举。反之,她对丈夫的营生渐

    渐发生兴趣,而丈夫也让她了解所有生意情况。今年,他的生意有很大发

    展,他还开玩笑地说,他结了这门婚事,才在勒阿弗尔赢得大量客户。最

    近这次外出洽谈生意,爱德华还让罗贝尔陪同,对他关怀备至,并说了解

    他的性格,可望他对这项工作实实在在产生兴趣。

    父亲的身体好多了。眼见女儿幸福了,他也年轻起来,又开始关心农

    场、花园,有时还让我继续高声给他念书。前一阶段阿什布通小姐也在,

    我开始给他们念德于伯夺男爵的游记,我对这本书也产生浓厚的兴趣,

    由于泰西埃一家人来才中断。现在,我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读书;不过,我

    还等你给予指点。今天上午,我一连翻看了好几本书,对哪一本也不感兴

    趣!

    从这时候起,阿莉莎的信越发暧昧而急迫了。夏末,她在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:

    我怕让你担心,就没有告诉你,我是多么盼望你回来。在重新见到你

    之前,我度日如年,每一夭都压得我喘不上气来。还有两个月呀!我觉得

    比我们已经别离的全部时间还要长!我在等待中为了消磨时光所干的事儿,

    在我看来全是暂时性的,无足挂齿,我强制自己做什么都做不下去。书籍

    丧失了灵验,读起来索然无味;散步也吸引不了我,整个大自然都失去了

    魔力,花园也黯然失色,没有了芳香。我羡慕起你当兵的苦差事儿,羡慕

    不由你选择的强制训练。那种训练让你顾不了自己,让你疲惫不堪,鲸吞

    你的白天,而到了晚间,又把你困乏的身子推入梦乡。你向我谈到的操练,

    描绘得活灵活现,真叫我心神不宁。这几天夜晚我觉都睡不好,好几次惊

    醒,听见了起床号声,实实在在听到了。你说的那种微微的陶醉、清晨的

    那种轻快、那种惺伙的状态我都能想像得真真切切。在清冷的灿烂曙

    光中,马尔泽维尔高原的景色该有多美!

    近来我的身体不大好;唔!也没有什么大事儿。大概只是因为盼你的

    心情急切了些。

    六周之后,我又收到一封信:

    我的朋友,这是我最后一封信了。你的归期虽然还未确定,但是也不

    会久拖了,因此我不能再给你写信了。本来我希望在封格斯马尔田庄与你

    相见,可是现在季节变得很糟,天气非常冷了,父亲开口闭口要回城。朱

    丽叶和罗贝尔都不在跟前,让你住在我们那家一点问题也没有;不过,你

    最好住到菲莉西姑妈那里,她也会很高兴接待你的。

    相见的日期迫近,我盼望的心情也越发焦急了,简直惶恐起来了。原

    先那么盼你回来,现在仿佛又怕你回来;我尽量不去想它。我想像听见你

    按门铃的声音、你上楼的脚步声,而我的心即刻停止跳动,或者感到不适

    尤其不要期望我能对你说什么我感到我的过去就此完结,往前什么也

    看不见;我的生命停止了

    不料四天之后,即我复员的前一周,我又收到她一封短简:

    我的朋友,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:不在勒阿弗尔逗留太久,也不把我

    们久别后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拉得太长。我们在信中什么都写到了,见了面

   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?既然从二十八号起,你就得回巴黎注册,那你就别犹

    豫,甚至不要惋惜只同我们一起呆了两天。我们不是有整整一生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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