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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平安夜。候机,登机,再到最后下机,踏上熟悉的沃土,闻冬心里一直都焦急万分。

    她从下机的第一刻起就开始不停地拨打孟平深的电话,可是没有人接听,电话里一直是一片冰冷的忙音。

    夜里九点三十七分,她从机场打车,一路到了他家楼下。可是十三楼的窗户里漆黑一片,门卫说孟平深一整天都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她又急匆匆地赶去学校,可是学校哪里还有人?

    她心急如焚地打车到了医院,从护士那里得知老太太今天早晨去世以后,孟平深就离开了医院,着手处理后事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
    闻冬在冰冷的夜里走出医院大门,忽然之间一片茫然。

    她这么千里迢迢地赶回来,一心一意地念着他,可是她根本找不到他。这么赶回来又有什么意义?

    不,不是这样的。另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反复提醒她。他活得那么清心寡欲,活得那么坦然自在,他没有跟谁走得特别近,也没有一个陪在身边照顾他的人。她既然一心记挂着他,这种时候如果连她都不赶回来,他的身边还有谁呢?

    闻冬望着灯火辉煌的马路,忽然间灵光一闪,再一次急切地拦下一辆出租车:“去墓园!”

    司机一脸诧异地望着她:“这么晚了,墓园都关门了吧?”

    “去墓园。”

    除了那里,他还能在哪里?

    只可惜出租车停在路边,闻冬匆匆跑下去,却发现紧闭的大门昭告着墓园已关,请隔日再来。

    这一次才真正地感到一阵绝望。

    她跑回来做什么呢?不顾一切飞了回来,却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绝望之极,她只能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,然后认命地转身离开。但在转身的那刻,她忽然看见一旁的草坪里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猩红火光,心跳骤然停止。

    在墓园的旁边是一片绿地,有草有树,林中小径直通长椅。

    沿着小路走了过去,闻冬像是做梦一般,终于在奔波很久以后找到了她要找的人。

    在漆黑的夜里,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,手里是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。他的眉目在黑夜中模糊到看不清,身影也快要被夜色吞没,只有那点火光鲜明耀眼,融不进这漆黑的夜色。

    “孟平深?”她走到他面前,声音晦涩地叫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孟平深却不说话。

    闻冬索性在他身旁坐了下来,却由始至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他。

    死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告别,却需要用漫长的时光来追忆。她别无他法,只能选择陪着他。

    隆冬的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,就在闻冬的手脚都快僵硬时,终于听见他说话了:“我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,从小只有母亲。就连父亲长什么样子,都已经记不清了。

    “母亲事事要强,希望能够保护我,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。出国以后,很多人认为我放弃了政府提供的美国国籍,选择回国是很冲动的行为。可是他们不明白,对于一个在母亲眼里就是全世界的儿子来说,活在哪里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呜咽的风声伴着他语焉不详的叙述。

    孟平深抬头看着远方,轻声说:“这座城市五光十色,万家灯火,可笑的是,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留。”

    闻冬看着他身旁的那盒长火柴,却忽然伸手拿了过来,擦燃一根,捻在指间。

    “这一盏。”她定定地望着他,“至少这一盏是为你而留的。”

    孟平深也望着她,眼里无波无澜。

    “可它太年轻,太短暂,尚且不懂得一时的绚烂,是否是它真正想要的。”

    闻冬忽然笑起来,将那支熄灭的火柴放进他的手心里,“它只知道如果一辈子能有一次机会为了照亮谁而燃烧一次,绚烂一次,就是拼了命也会不顾一切地试一次。”

    她笑得肆无忌惮,仿佛未来之事无可担忧,仿佛天塌下来她也无所顾忌。

    孟平深忽然就说不出话来,手心里那支带着余温的火柴,仿佛忽然变成了小姑娘赤城坦荡的心,她捧着它,将它亲手交到他手里。

    就连呼吸都停滞下来,全世界只剩下她眉梢眼角足以融化寒冬腊月的笑意,和手心里那颗不辞冰雪千里而来的心。

    直到这一刻,孟平深才好像终于从那些冷冰冰的思绪里抽身而出。

    他看着昏黄灯光下小姑娘年轻却坚定的面庞,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能低声叫她的名字:“闻冬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她也不说话,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,等待他的下文。

    那双眼睛太过明亮,也太过坦荡,这样看着,竟叫孟平深说不出话来。他熄灭了手中的烟,起身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,然后回过身来,把手递给她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拉她起身时才发现她的手凉得吓人,再一看,她居然穿得这么少?一件大衣,里面是礼服裙,脚下是薄薄的长袜与高跟鞋……就算有温室效应,冬天也不至于暖成这样吧?

    “你从哪里过来的?”孟平深问她。

    闻冬站起身来,低声说:“北京。”

    北京?

    孟平深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:“你从北京回来的?今晚?连夜赶回来的?”

    闻冬静静地望着他,点头坦诚:“连夜赶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为了我的事?”

    “为了你。”

    她答得坦荡,他却茫然无措起来,好半天都说不出话,最后也只能问出一句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找遍了你家,找遍了医院,找遍了学校,你都不在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孟平深彻底失去话语权。

    他从未想过,闻冬会把他当成这么重要的人。在这一刻,在他以为痛失全世界的时刻,她却把他当成她的全世界,千里迢迢赶到他身旁。

    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,他几乎是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个小她好几岁的小姑娘,昔日他是师,她为生,他在台上指引方向,台下的她总用热切而崇敬的目光望着他。

    可是今日,在他茫然无措的这一刻,却是她无比坚定、无比清晰地站在他面前,像是一盏小小的灯塔。

    竟叫他有些克制不住那滚烫的眼眶。

    他静静地站在原地,感受着心头那些从未有过的迷茫与慌张,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幼稚又可笑。可是幼稚可笑的同时,他却觉得也许这样的自己才是真实的。

    他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一刻,在一个小姑娘面前红了眼,羞愧的同时却又无处遁形,也不想遁形,不想再去顾忌老师的身份和长辈的地位。

    这一刻的他,只想做孟平深。

    冷风呼呼地挂着,他一言不发地脱下大衣,搭在她的肩上,然后沉声说:“回家去,闻冬。”

    “没法回去。”闻冬苦笑两声,“我是连夜赶回来的,父母并不知道。要是回去了,又穿成这个样子,我爸又该以为我受人欺负,逃跑回了家,恐怕我要再想回北京就难了。”

    孟平深沉默片刻,低头看着她单薄的衣衫,最后只能做出决定:“那,先去我家吧。”

    孟平深的住处并非什么高档小区,也不在繁华地段,对于他这种收入层次的人来说,反倒略显寒酸。

    房子是老房子,七层高,家家户户的衣服都晾在阳台上,花花绿绿,迎风飞舞。房屋与房屋之间距离很近,没有什么绿化,也没有装饰性的建筑。甚至因为房屋老旧,连路灯也稀稀拉拉,好些灯还坏了,夜色沉沉,若是一个人走在路上还怪吓人的。

    闻冬虽然没问,他却像知道她心里的疑惑似的,主动解释说:“这是我从小到大居住的房子。在我出生以前,家里的条件不太好,这房子还是我母亲的单位分配的。”

    闻冬点点头,提到他母亲,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
    孟平深低声笑了,说:“我读书的时候,因为房子太旧,地段交通也不方便,母亲多次感慨,要是能买新房就好了。后来我毕业工作了,有工资了,兴致勃勃地提出买新房,她却说人上了年纪,反倒对新东西没那么多期待了,房子旧是旧了点,但住久了,也有感情了,轻易是割舍不下的。”

    “老人家都是这样的。”闻冬侧头看着他,声音很轻,“我奶奶也是,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。旧的家具,旧的衣服,那些锅碗瓢盆都瘪的瘪坏的坏,她还是不肯扔。有一次我和我妈好不容易瞒着她,把她那堆旧东西拾掇拾掇后扔掉了。结果她气坏了,黑着脸又跑到楼下,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,还放话说,以后谁敢乱动她的东西,她就要谁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    闻冬还扬起手来,学着奶奶的模样,好似在挥舞一把锅铲。

    孟平深低低地笑出了声来,夜色岑寂,这点笑声像是空旷山谷里回荡的潺潺水声,温柔低沉,不紧不慢。

    闻冬又再接再厉地继续说:“还有啊,我奶奶可固执了,但凡她认定的事儿,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我小的时候,她不让我和男孩子一起出去玩,有一次我们小学的男孩子一起来我家找我,她居然拿着扫把赶他们走,一边赶,还一边嚷嚷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,我又好气又好笑。”

    那阵潺潺水声有逐渐加快的趋势,水流欢快地奔腾着,不再低沉缓慢。

    闻冬的心里像是有一团乱糟糟的线,好不容易拾起一根线头,她欣喜若狂地顺着它飞快地跑起来。

    “还有还有啊!我吃鱼的时候,被鱼刺卡住了,怎么都弄不出来,结果她不让我上医院,非得让我打电话给远房亲戚,一个什么什么大师。听说每次有人被鱼刺卡住,只要打电话给他,按照他的嘱咐端碗水,把筷子合成十字型,摆在上面,什么左转几圈右转几圈,然后喝掉,鱼刺就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她绞尽脑汁地搜索着那些好笑的事情,然后打开了话匣子,滔滔不绝地讲下去,心里头巴望他能多笑一点,哪怕她这种话唠模式很可笑、很幼稚,那也不要紧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次,我在书房里听英语听力,她看见了,非说我在听音乐,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闻冬。”孟平深轻声叫她。

    闻冬顿了顿,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:“……我当然不承认了,就把耳机递给她,让她自己听听,结果她——”

    “闻冬。”孟平深的声音加重了几分,像是一声语焉不详的叹息,“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她终于沉默下来,片刻后低声说:“我不懂得怎么去安慰别人。好听的话谁都会说,可是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,我怕我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,都无济于事。”

    所以只好像个话唠一样,哇啦哇啦地说着那些有的没的,盼着我够滑稽,能够博你一笑。

    闻冬有些沮丧地呼出一口气,那些无奈化作氤氲的雾气,散落在寒冷的夜里。

    孟平深却忽然笑起来,替她把披在肩上的那件松松垮垮的外套往上拉了拉,含笑地说:“谢谢你,我心里好受多了。”

    哎?

    闻冬愣愣地转过头去,看着他,却只看见漆黑的夜里那双透亮的眼睛,静静地,静静地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她收回目光,面上忽然烫了几分。

    他……他会读心术吗?怎么这么轻易就看穿了她的意图?

    屋子内部其实比外表看上去要好很多,虽然家具摆设也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,但总归干干净净,很有一种家的气息。

    孟平深弯腰,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,摆在闻冬面前:“穿这个。”

    她反倒局促不安起来,总觉得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,是不应该轻易弯腰替她服务的。她赶紧也跟着弯下腰来:“我来我来,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
    结果孟平深恰好直起身来,两人一个弯腰,一个起身,一下子撞在了一起。闻冬的下巴撞上孟平深的额头,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,她只能捂着下巴泪眼汪汪地看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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