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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终于,金经魁从黄袍掩遮着的后腰带上拔出了他的刀,那是一把又粗又短的方头刀,刀刃泛着暗蓝的光,削薄而锋利,刃口的薄利与刀背的钝厚铸成适度的对比,这把刀显然是把道地的杀人刀,令人瞧着就会兴起一种裂肌入骨的颤栗。

    谷唳魂却恍同不见,他的双刃斧倒拄于地,脸色平静,呼吸均匀,宛如这片刻前后,他自己毒性压制下去了。

    金经魁踏前一步,仅仅一步,便像懂得缩地术一般到了谷唳魂面前,方头刀居中猛斩,看似招拙力笨,却隐带风雷之声!

    仍然挺立不动,谷唳魂晓得对方这一刀难以硬接,但非达沾衣触体的时候决不能大意闪避,因为这一刀只是起式,杀着便蕴藏在起式之后,那才是追魂夺命的真玩意!

    方头刀正面砍落,果然在距离谷唳魂脑门三寸左右的光景猝弹两侧,两刀中间连成一道无懈可击的刃带,不见光华、不见寒芒,却将目标四周的退路封了个死!

    突起的削锐劲力,刮得谷唳魂发飞衣扬,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,他照样能干须臾间分辨细微——刀刃急密并出,看似不差先后,但因为发力的惯性使然,右侧刀稍稍突前,他的双刃斧便骤起右截,硬生生的骤起右截!

    星点喷溅似明灭的鬼火,金铁的撞击声已跟不上动作的流程,谷唳魂身形暴翻丈外,才传来那呛啷的一响!

    对于谷唳魂使用这样的方法化解刀式,金经魁不禁颇觉意外,他却没有丝毫迟疑,随影而上,眼看方头刀甫始上扬,竟又不可思议的出现于下盘,刀锋参差仰逆,倒若一张早已候着的狮口。

    正处于血气翻涌情况中的谷唳魂,在身躯下落的一刹双刃斧凌空施抡,只一转,人已借着斧旋之力斜掠九尺,沾地之前,斧锋反挥,仿佛流焰闪掣,逼得再度追到的金经魁匆忙躲让,大骂不绝。

    是的,金八刀素以八刀称胜,八刀之下不存活口,眼前已经施展了四刀,四刀以后,谷唳魂尚毫发未损,依旧好汉一条。

    这一次足尖触地,谷唳魂几乎就待呕出了五脏六腑,他已不能再加掩隐,无法继续撑持,他身子痛苦的佝偻着,四肢都在痉挛,他张大嘴巴,一声一声粗厉的喘息,双刃斧拄在泥面,不停抖动,模样就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酒徒!

    金经魁在一怔之后豁然大笑:“好身手,好本领,谷唳魂,但任你如何剽悍,今天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,哈哈,不是不倒,时辰未到,现在,你的吉时临头了!”

    谷唳魂在喘,在抽搐,躯体就似差点扭成了一团,他没有回话,也没有精力回话,在恁般磨煞人的煎熬下,他只想着金经魁的剩余四刀待要如何展现!

    隔溪的“毒樵子”潘白更是兴奋,一边高声喝彩,边得意洋洋的叫着:“金老大,我可没有诳你吧?姓潘的手段高是不高、妙是不妙?我早说过啦,天下哪来的金刚不坏之身?谷唳魂这下死定了哇!”

    金经魁眼皮子也不撩,只冷冷回应了两句:“少在那里鸡毛子喊叫,你要行,怎么不过来松散松散?”

    潘白干笑着不敢再拿言语,其实他表面陪笑,心里却恨不能也在金经魁身上布施几条毒虫,宣泄一口他娘的怨气!

    堵在左侧的“飞猴”聂灵,认为时机不可轻失,他压着嗓门低呼:“金哥,我们动作得快,此刻下手,姓谷的必无幸理,若叫他缓过劲来,只怕又要大费周章——”

    金经魁泰山笃定的道:“他这一辈子别想缓过劲来,‘精灵虫’的毒性一旦发作,便蔓延极快,循着血脉侵腑蚀心,不用多久,姓谷的就会全身发痹,四肢僵硬,连口气都喘不动啦。”聂灵谨慎的道:“金哥可有绝对把握?”金经魁笑了笑:“潘白那点小玩意,我清楚得很,且在用材施料之前,他早已向我做了说明,这‘精灵虫’的功效不错,对付谷唳魂,最叫合宜,你等着瞧吧,我们就这么干耗着,亦足可耗死姓谷的!”

    聂灵咬着牙道:“不,金哥,我要亲手杀他!”

    另一头的聂巧也双目血赤的道:“金哥,我脸上的这一记不能白挨,让姓谷的自行挺尸,岂不是便宜了他?”

    金经魁略一沉吟,点了点头:“好吧,你两个便琢磨着下手,可得多加小心,伤虎反噬,最是凶暴难防!”

    以谷唳魂现下的情形来说,聂氏兄弟心目中根本已不把他当做一头伤虎,而是以一头死虎视之,虎虽凶暴,乃是反映活着的时候,对一头快要死去的老虎,只要挑地方下刀就行,何畏之有?

    聂灵猝然一个旋转到了谷唳魂近前,双手飞挥,那一对鱼肠短剑冷电闪缩,映现着不规则又双化幻奇的光束,从七个不同的角度聚射向谷唳魂的躯体,聂巧更是刀芒赛雪,搂头盖顶正对谷唳魂劈落。

    双刃斧突兀抖起一蓬光雨,当缤纷又密集的光雨喷洒于瞬息,那种鬼泣也似的呼啸声便割裂空气,在人们的耳鼓间激荡,聂灵与聂巧兄弟的三件兵器刹时颤弹歪斜,失去准头,但两个人却半步不退,双双奋起再扑,下死命的攻击谷唳魂身上要害,剑如蛇信吞吐,刀若弦月翩飞!

    金经魁神色倏变,大吼一声:“快退——”

    就在这两个字的迸跳过程中,谷唳魂身形猛的打横平翻,躲开了短剑原来所指的心脏与小腹部位,也躲开了大弯刀待要斩切的颈喉要害,当然他亦难以全身而退,短剑没有刺中心脏及小腹,却在他的腰肋间划破两道血槽,大弯刀不曾切上颈喉,便削起他肩头一块人肉,可是如此的血肉牺牲,并非没有代价,代价还十分可观,当他肌绽血溅的同时,他的左时抬撞双刃斧的斧杆,斧面便出人意表的斜扬而起,快得不可言喻的斜扬而起,就丈量得如此准确,刚好切入聂灵的胸膛,然后斧刃暴弹,蓝芒溜泻中又倏然斩进聂巧的头颅,斧刃的冷焰只是闪映了一次,却在一次不及人们瞬目的短促空间里夺去了两条性命——谷唳魂脱身六尺之外,聂家兄弟那两声不似人声的惨号才迸裂而出,更透着恁般怖厉凄怨的韵味!

    这一刹间,金经魁人已到了谷唳魂上空,方头刀翩舞而下,有如千百双蝙蝠的翼影,流旋穿织,漫空飞掠,眼底所见,全是那浮沉涌合的薄利刀锋!

    这一遭,谷唳魂竟然不退不躲,他的双刃斧暴挥猛抡,劲风呼呼中带起芒彩如虹,硬是强接对方招招落实,刀刀力猛的攻击!

    火花在迸射,金铁的碰撞声铿锵绵密,金经魁凌虚的身形起落不定,谷唳魂却被震得抛空翻滚,直甩两丈之外!

    两丈之外的谷唳魂坠向地下,可是触地的俄顷又抛空而起,这次的身形流奔却更远更疾,悬虚一旋,竟到了五丈的间距方头下脚上的蹿入林丛之内。

    正在喘息吁吁,却暗里得意的金经魁,刚待打谱观赏谷唳魂坠地后的辗转惨状,万没料到人家被他的力道反震,居然震出了这么老远,几乎震到南天门去啦!

    隔溪掠阵的潘白,忍不住失声大叫:“不得了,姓谷的跑了他个丈人的啦!”

    金经魁一愣之后怪吼如雷:“你们两个算是干什么吃的?光在这里乘风凉,看把戏?老子手下已经折了一双,你们却连堵个半死的人都堵不住,不叫窝囊废又叫什么?!”

    那潘白不愠不火,怡然自若的道:“金老大,你且息雷霆,正如你所说,谷唳魂已是一个半死的人,还能逃得多远?咱们不用急,消消停停的追上去,包管追得上!”

    又是消消停停!金经魁气涌如山,一边往前追,边回头咆哮:“潘白,你再磨几句嘴皮子,便一个带盖王八也早钻不见了!”

    半大孩子般的杨小妙也忙道:“潘老白,这不是玩笑之事,咱们得赶紧帮着抄上去,一朝走了活人,可就大大不妙了!”

    于是,三个人分做三个方向,急急忙忙扑进林中;这片林子相当疏散,阔幅不大,借着沉暗的天光,亦大略看得清内中情景——林木萧萧,夜风徐徐,却哪来谷唳魂的身影?

    鸿飞冥冥,不错,就是这句话了。

    金经魁犹不死心,绕着树林里外又搜了一次,结果仍是鸿飞冥冥;他站在林边,呆呆望着四周飘浮的烟蔼,暮色聚拢,他脸上的表情比诸暮色更要灰沉。

    潘白与杨小妙在林子里碰上头,当然知道煮熟的鸭子生了翅膀,两个人躲得老远,不敢过来和金经魁搭腔,他们的心情与金经魁同样的惶悚不安,充满懊恼——纵虎易,擒虎难,更麻烦的是,如何向背后拿钱办事的主儿交持?

    神情慑窒的目注金经魁扛着两具尸体去远,潘白又愣了好一阵,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,他的伴当“鬼娃子”杨小妙在后跟随,也是一副垂头丧气,活脱死了亲娘的德性。

    天色幽暗,远近一片黝黑,走着走着,杨小妙到底憋不住了,哑着腔调出声道:“潘老白,这件事,咱们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潘白没有回话之前,先是一声长叹:“怎么办?老金方才不是把话摆明了么,他先去见过那位出钱的主儿,表明始末,然后再拿言语,期限三天,叫我们到‘榆林镇’、‘客安老栈’听回信”

    杨小妙愣愣的道:

    “那么,我们去是不去?”

    潘白嗤了一声:“小妙子,你只是先天得了侏儒症,看上去才像个半大孩子,实则你也年近四十,老大不小的啦,闯道混世亦有了年数,怎么论起事未却真像个稚童?去不去?你敢不去还是我敢不去?慢说背后那个活祖宗我们惹不起,金八刀又何尝惹得起?眼下的光景,好比势成骑虎,抽不得腿啦!”

    杨小妙抹了把脸,闷着声道:“金八刀一朝与那位主儿见上面,包管没有好话讲,十成十会把责任往我们头上推,潘老白,却得好生想套说词,别到时候叫姓金的扣顶黑锅。”

    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,潘白悻悻的道:“姓金的生了一张嘴,我们倒有两张,还怕说不过他?而且事实俱在,我们该办的都办了,并无漏失疏忽之处,情况起了突变,是低估了人家能耐,这笔帐怎能算在我们身上?”

    杨小妙愁苦着脸的道:“出钱的那一位杀人不眨眼,我们的申辩他要听得入耳还好,若是听不入耳,麻烦可就大了,他要一横心,潘老白,我哥俩性命难保!”

    踢踢踏踏的走着路,潘白焦躁的道:“便有这层顾忌,莫不成爽约不去?”

    杨小妙低声道:“我正有这个意思,反正银子业已到手,我们拼上尾数不要,来个三十六着,走为上招,远飘高飞,自有消遥日子可过,其他一切,去他娘那条腿!”

    潘白形色微变,急急吁了一声,边紧张的向四周探视,嘴里埋怨着:“小妙子,你他娘嗓门放低一点,不要口没遮拦,胡说八道,当心隔墙有耳,万一把这几句话传扬出去,你我两人才真正性命难保!”嘿嘿一笑,杨小妙道:“荒郊僻野,一片坦荡,休说是人,鬼影也不见一条又有谁来听我们壁脚?

    潘老白,窝囊亦不是这般窝囊法,我看你是叫人家吓破胆-!“哼了哼,潘白阻着面孔道:”小心驶得万年船,像你这样出言无忌,信口扯淡,迟早会出纰漏,你他娘活腻味了,我还嫌阳寿不足,-不起你这份视死如归!“两个人又往前赶了一程,杨小妙才继续接话,这一次,腔调果然压低了不少:”我说,潘老白,我们是否真得去‘榆林镇’‘客安老栈’?“潘白沉沉的道:”当然要去,去了至多吃顿排头,不见得有性命之危,若是不去,就坐实了罪名,你也清楚道上规矩,背信毁诺会有什么后果?尤其更是冲着那么一个对象,他要一发雷霆,我两个就笃定完啦!“

    杨小妙不服的道:“潘老白,道理不是这样讲,我们不错每人拿了他一万五千两银子,并留着尾数五千两事成后补,但当初谈妥是下毒夺命便算交待,下毒是我们的工作,夺命可就是金八刀的任务了,我们的这一段业已功德圆满,宰个了姓谷的乃是金八刀的无能,最多我们尾数不要,还能怎的?”

    潘白凝重的道:“话是照这么说,事实上我们也依约履行过了,问题是人没有死,姓谷的仍然活着,下毒夺命是连在一起的勾当,因为毒下得不够利落,金八刀才未能夺命,责任都沾得有,我们亦不能算是交待清楚,交待不清就拿了银子走人,你想他们咽得下这口气?届时再加上金八刀旁边一扇火,我们哥俩乐子包管大了!”

    杨小妙翻动着一双眼珠子道:“潘老白,你是怎么啦?竟像帮着那些人在说话?”

    咽了口气,潘白道:“不是我帮着他们说话,只是我不愿自己骗自己,净编些理由为自己辩护,小妙子,你有你的一套,人家有人家的定规,立场不同,观点互异,要是我们到了现场,还有个说词,若是避不见面,错固是错,对也变成错了

    天地这等广阔,我可不甘过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!“

    杨小妙沉默了一会,方道:“你是决定要去‘榆林镇’了?”

    潘白颔首道:“除此之外,更无妙策,而且,我劝你也一同去。”

    僵寂了好半晌,杨小妙才恨声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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