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才恨声道:“我们是一条丝线上拴着两个蚂蚱,飞不了你,也跳不了我,你待往虎穴里钻,我又能朝哪里走去?不过,潘老白,我姓杨的有言在先,如果此去之后,形势直转急下,我一旦赔上性命,到了西天极乐亦不会与你甘休!”

    潘白打了个哈哈:“小妙子,你想得挺美,假如我两个真要挺了尸,八成是到不了西天极乐之境,阴曹地狱却怕早留着我们的铺位了。”

    吐了口唾沫,杨小妙怒道:“你才要下地狱,休想拖上我垫背——”

    黑暗中,风声拂动,树影摇晃,一个艰涩又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二位不用客气,一根丝线拴着两个蚂蚱不是?哥俩这么好,索兴一遭跳进阿鼻地狱吧!”

    潘白与杨小妙闻声之下,先是齐齐一怔,四眼互觑,又同时面色骤变,杨小妙蓦地一哆嗦,立时舌头发了直:“这这这这腔调是是是谷”

    “谷”字下面的话却噎在嗓眼,再也挤不出声来,潘白亦是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,唇角连连抽搐,他目光四转,缩着脑袋,不像一只蚂蚱,倒似一只带盖乌龟:“是是谷唳魂我的亲娘可不正是谷唳魂的口音!”

    杨小妙一边东张西望,边急着伸手拔取家伙,心慌手颤,却是连拔几次都不曾拔出,于是,暗影里,谷唳魂缓步出现,踏地无声,模样仿佛是一个待报仇索命的厉魄幽灵!

    潘白与杨小妙两人橡是被施了定身法,泥塑木雕似的僵立当场,两个人心里全急着想跑,奈何,双腿重逾千斤,偏生拖拉不动,他们目瞪瞪的看着谷唳魂来到面前,惊恐得连声音都窒哑了。

    谷唳魂的形状也实在怕人,头发披散,脸色在死灰中透着暗青,双眼流闪着恶毒的赤光,全身上下血渍斑斑,那情景,要说他不是个追魂慑魄的鬼魅,其谁能信!

    沿着背脊升起一股寒意,寒意又扩展到潘白的四肢百骸,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窖,里外都冻麻了,打谱开口,颈喉间的肌肉却恁般僵硬,扯动之余如此艰辛,竟逼不出半句后来!

    杨小妙却在喘着租气,呼吸一声紧似一声,宛如拉起风箱,又若犯了喘病,那声音听在人耳里,不得不替他担心,担心他会猛一下断了气。

    站在三步之外,谷唳魂笑了,展露出一口惨白泛着瓷光的牙齿,声调幽渺,仿如来自阴冥九泉:“二位仁兄,真个是山不转路转,路不转水相连,只这一日之间,我们又第三度朝面了,这也叫做有缘,可不是?”

    骤而打了个寒噤,潘白这才算还过魂来,他脸上的五官都在扭曲,嗓音跳颤有点弹琵琶的韵味:“你你你谷唳魂你真是个是个打不死的程咬金啊!”谷唳魂的眼神锐利而冷酷,与他屠弱衰惫的外形绝不相称,肉体的折磨与煎熬,似乎并未影响他坚定求存的意志;微微向前踏近半步,他阴沉的道:“潘白,走夜路会遇上鬼,缀了你们这一程,我这介于人鬼之间的异体可得现身了,你猜猜我跟着二位是有什么目的?”

    潘白舌头打结:“姓谷的你,你欲待何为?”谷唳魂镇静的道:“按说,你们算害过我,意图置我于死地,眼下堵上了你们,除了要取你两条狗命外,根本别无选择,以牙还牙,原是顺理成章的事——”

    听出弦外有音,潘白急切的道:“姓谷的——不,谷朋友,以你的说法,我哥俩还另有一条路走?”又笑了,谷唳魂道:“老猴崽子,倒是精滑得紧;不错,我尚留了一条路给你们走,走得通,你们来日方长,子孙满堂,走不通,现在的一对活人,只需眨眨眼就变成尸骸两具,端等二位的挑拣了。”

    潘白提心吊胆的道:“却是说说看,只要我们办得到,总会尽力顺从谷朋友你的心意。”谷唳魂徐徐的道:“很简单,你们帮我一个忙,我就放二位远走高飞。”潘白与杨小妙差不多同时出声:“帮你什么忙?!”

    抬头望着墨黑的天色,谷唳魂道:“解铃还需系铃人。”

    潘白和杨小妙都呆了一呆,潘白嘴里解哑谜似的念叨着:“解铃还需系铃人?解铃还需系铃人”

    杨小妙这一次脑筋转得倒快,他暗里碰了潘白一下,低声道:“潘老白,姓谷——呃,谷朋友的意思很明显,他中的虫毒,要我们给他化解!”

    心腔子蹦了蹦,潘白面孔发绿:“这这却如何使得?这不是明着和那位主儿作对了么?我们原是受托要谷某人的命,如今竟反过来救他的命,若是叫那一位知道了,我兄弟两个还朝何处找生路去?”

    杨小妙也哭丧着一张孩儿脸道:“说得是呀”

    听得一清二楚的谷唳魂,好整以暇的道:“二位,你们最好把事情想清楚,我身中剧毒,原是被二位所害,换句话说,你们就是我杀身的不世之仇,假设我要因此而死,岂会饶过二位性命?

    你们不帮我,此刻就得死,咱们好歹结伴上路,如若相助,只待我毒性祛除,二位仍留得寿限绵长,月圆花好,至于那幕后指使的王八蛋待要如何对付你们,则不知是若干年后的事了,很可能他永远也找不着你们亦未可言;二位,惹不起,莫非连躲都不会?“

    杨小妙轻轻扯动着潘白的衣角,附嘴近耳:“潘老白,这档子交易,你怎么说?”

    潘白左右为难,急得直搓手:“我能怎么说?不从这头死,从了那头死,两边都是招惹不起的三世皇亲,我又有什么法子?”

    于是,谷唳魂冷凄凄的一笑:“差别只在于一个早死,一个晚死,更在于一个绝对死,一个大有可能不会死,二位仁兄,你们多用点脑筋琢磨琢磨吧!”

    潘白额头冒汗,喘息粗浊,拼命寻思着主意,杨小妙又凑在他耳边道:“潘老白,你看我们要不要冒一次险?”

    把眼睛盯着杨小妙看,潘白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神情。

    杨小妙的声音更低了,几若蚊呐:“我看姓谷的说不定是虚张声势,故意吓唬我们,他这模样,业已透着油干灯尽的味道,八成是撑持不下去了,咱们再耗他一阵,等姓谷的体能反应稍一溃散,我两个一齐出手,大有制服他的希望——”

    大大的摇头,潘白也不得不将嘴巴凑进杨小妙的耳朵上:“这法子乃是个下下之策,是个自行找死的法子,亏你这个豆腐渣脑袋怎么想得出,他娘前事不忘,后事之师,你也不考虑一下咱们这几子把式够不够看?连金八刀和他的‘天地猴’都占不着姓谷的便宜,我们又如何靠得上边?别看姓谷的此际要死不活,奄奄一息的那副德性,一旦动起手来,绝对是个要命的煞星,你我二人加起来亦抗不过他的三招小妙子,你不想活只管去挑逗姓谷的,我还打谱活个月圆花好,寿限绵长!”

    杨小妙不满的道:“我这是在与你商量,要怎么办大家步调一致,求个两全其美,你老是把后果责任朝我身上推,未免太过自私!”

    潘白大声道:“不管怎么说,你的法子决不能用!”

    谷唳魂接口道:“那么,我的法子应是可行了?”

    干咳一声,潘白呵着腰道:“谷朋友,不是我们不帮你这个忙,实在是有所碍难,万一叫背后的那位主儿得了消息,我兄弟二人就走投无路啦,还请你行行好,高抬贵手,放我们一马——”

    点点头,谷唳魂微笑道:“成,我眼下就能行好为善,一并超渡你们。”

    说着话,黑色的大氅轻翻,双刃斧寒光一闪,斜斜举起,谷唳魂脸上的微笑刹时凝结,变得狞厉如鬼!

    双腿忽软,潘白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,他知道马虎眼是断断打不过去了,若不答应对方的要求,摆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,若是答应,后果固然堪忧,却乃未来的事了,远的不如近的,近的比不上现的,临头的灾祸最是煎心破胆,此刻设若不能保命,哪里还有未来可言?”

    杨小妙反应更快,只见他重重抱拳,急切的道:“谷朋友切莫误会,我们助你一臂便是!”谷唳魂目注潘白,形容酷烈:“你怎么说?”

    潘白忙道:“要不帮你,我们又去帮谁?谷朋友,祛除你身上积毒,我们算打了包票!”

    收回家伙,谷唳魂突然一转头,低叱道:“好,那就看你们的行动了!”

    潘白和杨小妙本能的随着谷唳魂叱喝的方向望去,就在这一刹之间,两个人同时觉得腰眼微麻,呼吸顿阻,他们身子才只一晃,又通了气,二位仁兄瞠目结舌的瞪着谷唳魂,不知对方是在搞些什么花巧。

    唇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,谷唳魂道:“方才有瞬息间的呼吸不畅,是么?”

    潘白和杨小妙愣呵呵的点了点头,谷唳魂接着道:“很好,算是你们打过包票了。”

    潘白疑惑的道:“谷朋友,你的意思是?”

    谷唳魂道:“二位既是深具诚意,有心相助,便不会吝啬付出保证;刚刚我已在二位身上施展了”封脉逆血功“,三十六个时辰之后,若不解除禁制,则筋脉遭血气逆冲,内腑爆裂,七孔流血而亡,二位受制之时,那短暂的呼吸窒迫感,即乃真力入脉的反应,恐口无凭,这样的保证方称实惠,不知二位以为然否?”

    以为然否?手脚已经动了,不以为然又管鸟用?潘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愤,他沙哑的嗓门像在呻吟:“谷朋友这,这不是活摆道么?我们允诺相助,便必然出力,你又何苦来上这一手?事到如今,莫非你还信不过我们?”

    谷唳魂冷漠的道:“信任是毒药,潘白。”

    杨小妙也凄凄哀哀的道:“谷朋友,如果,呃,如果万一治不好你的毒伤我哥俩岂不要陪葬?”

    亢烈的一笑,谷唳魂道:“你们害死了我,还怕替我垫棺材底?为了你们自己好,务劳多费心力,而且,我认为越早动手越好,现在是一条丝线拴着三只蚂蚱了!”

    潘白又拭了拭脑门上的汗水,呐呐的道:“谷唳魂,你狠,还是你狠”杨小妙焦惶的道:“得快点动手解毒了,潘老白,谷朋友说得不错,越早治疗越妙,一待毒侵腑脏,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人来潘白怒道:”皇帝不急,急死太监,你他娘紧张个什么劲?“

    双眉挑起,杨小妙也发了火:“我和你的两条性命攥在朋友的手上,如何不急?怎么着,只这片歇,你又变成视死如归的好汉啦?”两臂环胸,谷唳魂气定神闲的道:“你们尽管吵吧,一待我毒发不支,我倒要看看你们二位是否死得比我痛快!”潘白铁青着一张脸,长长吸了口气:“在人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——算我们走背运,白白叫你拣了便宜,时辰不早,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动手祛毒。“左手拇指朝北方一点,谷唳魂道:”过去半电路,有座山洞,约莫以前被什么猎户樵子发现过,洞里还留有蜡烛火石,洞外有泉水流经,取用十分方便,二位,咱们启驾吧。“潘白傻了一会,才嘀咕着道:”倒是蛮仔细周全的,连疗毒的所在都早找好了!“谷唳魂道:”命是自己的,且只有一条,自己不保重,谁替你保重?二位,请啦!“

    三个人以谷唳魂为首,往那座山洞的方向行去,一路上,谷唳魂硬是强撑着,步履稳定,举止从容,由外表看,谁也不相信他几乎已接近晕厥的程度了!

    一座小山,半山腰上果然有个石洞,相当干净清爽的石洞,一条山泉流经洞侧,没有错,取水也很方便。

    杨小妙先在洞里点亮烛光,又找着半片粗瓷钵舀了半钵子泉水,潘白则从衣袍内取出一只扁皮匣,启开皮匣,一边并排扣列着针镊钩剪,棉布软带,另一边则是瓶瓶罐罐的膏丹丸散,别看麻雀虽小,却是五脏俱全,有了这套家伙,足可以悬壶济世了。

    谷唳魂斜倚在洞壁上,脸色更形灰败枯槁,呼吸也逐渐低弱,他却大睁双眼,似笑非笑的道:“潘白,我有一种飘飘忽忽,腾云驾雾的感觉,眼睛望出去一片晕黑,身子似乎在往下沉,我好累,好困,大概快要晕迷过去了”

    潘白熟练的挑拣着他的工具和需用药材,边面无表情的道:“你放心困上一觉吧,反正我们奈何不了你,更不得不像侍候祖宗一样将你调治周到,正如你所说,性命只有一条,自己不保重,谁替你保重?”

    谷唳魂的眼皮往下垂落,声如梦呓:“对何况是一根丝线拴着三只三只蚂蚱杨小妙望着谷唳魂,低声道:”潘老白,姓谷的晕过去了!“

    潘白拿着用具药材来到谷唳魂身前,端详着谷唳魂灰白沉静的面容,咬牙切齿的道:“娘的皮,真恨不能咬下他一块肉来!”

    背着手的杨小妙不耐烦的道:“你敢么?咬下他一块肉,赔上你我两条命,你舍得我还舍不得;我说潘老白,别充狠啦,赶快动手疗毒是正经,姓谷的要一咽气,我们两个除了喊天,也只剩喊天的份了!”

    回头怒瞪了杨小妙一眼,潘白咆哮着:“我操你个舅大爷,你倒有闲,在那里踱方步,还不快把水钵子端过来,烛火掌近,蘸湿两块棉布,听我吩咐行事!”

    杨小妙没有吭声,匆匆开始工作,瞧他取物执件的动作颇为自然利落,显见是充当潘白的下手充习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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